陳厚志(左二)作為黎語翻譯陪陳金玉老人(左三)赴日本出庭作證。 照片由陳厚志提供
樂觀的陳厚志。 黃青文 攝
紀念抗戰(zhàn)勝利六十五周年特別報道
今年是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65周年。65年后,那場戰(zhàn)爭巨大的傷口依然裸露著,留在人們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仍遠遠沒有愈合。
1939年2月,日本侵略者踏上海南島,在日軍鐵蹄的踐踏下,淪陷區(qū)幾成人間地獄。在日軍令人發(fā)指的暴行中,“慰安婦”制度是最丑陋、最骯臟、最黑暗的一頁。在這個制度的奴役下,40余萬中國、朝鮮、日本、東南亞和歐美各國的婦女慘遭日軍蹂躪。在海南,也有許多年輕婦女被日軍誘騙、強擄充當“慰安婦”。
文\海南日報記者 邵長春 特約記者 黃青文
1986年,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加茂農場青年陳厚志,從養(yǎng)母黃阿婆的口中,第一次聽到“日本娘”的故事。當地不明真相的群眾把日軍侵瓊時期“慰安婦”事件受害者稱作“日本娘”,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這些飽經折磨的老人就一直背負著這樣的污名,屈辱地活著。而陳厚志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十年后的命運會和這些“日本娘”緊緊連在一起。
結識引路人
讓陳厚志和“慰安婦”受害者結緣的是一個叫張應勇的老人。張應勇是保亭政協文史辦工作人員,1996年,當時他正進行一項調查保亭當地抗日戰(zhàn)爭英雄人物的工作。工作之余,愛好文學的他寫了篇小說發(fā)表在《保亭文史》上,故事的原型就是當地廣為流傳的“日本娘”。
沒想到這篇發(fā)表在內部交流讀物上的文學作品,引起了一位日本留學生的注意。他不僅請張應勇帶他去見故事中的原型,還向這些老人下跪,送上慰問金。這些被稱作“日本娘”的老人背后究竟有著什么樣的往事,張應勇決心要搞個明白,還原歷史真相。
但這項工作卻絕非易事,張應勇長于文字,對攝影并不熟悉;而黎族分幾大方言區(qū),有的方言他聽不懂,給調查工作帶來重重困難。況且這一年他已經57歲了,身體并不太好。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一次偶然的機會,張應勇結識了陳厚志。當時張應勇的相機突然失靈,愛好攝影的陳厚志熱心幫他修理。事后,張應勇還托人側面打聽了陳厚志的為人,知道他是個熱心人,經常幫助孤寡老人和失學兒童。
不久,張應勇就將陳厚志邀請到自己家里,一邊喝酒一邊問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調查。陳厚志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張應勇面色凝重地對他說:“這種事從來沒人碰過,又牽扯到歷史問題,如果不愿意做也不勉強!钡惡裰緵]有猶豫,立即答應了,從此開始了兩人合作為海南島“慰安婦”受害者正名之路。
艱難的調查之路
張應勇當時主要負責南林鄉(xiāng)等杞方言區(qū)的調查,陳厚志則主要在賽方言區(qū),張應勇負責調查和文字整理,陳厚志則幫忙拍照片和做翻譯工作,這一老一少協作配合,開始了漫長的調查取證之路。
這些受害者多數住在偏僻鄉(xiāng)村,有的更是離群索居。要找到她們已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受害者都不愿回憶當年的慘痛經歷。于是,他們一次次登門,用誠意和耐心感動老人,終于,越來越多的受害者勇敢地站出來,控訴日本侵略者的暴行。
陳厚志告訴記者,當年日本人在保亭等地建有兵站,強拉當地人修橋補路,有多少農家女被搶進兵站,具體數字已很難統計。但據他這些年的調查,僅在保亭加茂地區(qū),至少有55人被日軍強迫做過“慰安婦”,這55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其中25人在調查時還健在,但只有5個人愿意站出來講述自己當年的遭遇。
在參與調查前,陳厚志在當地只是個默默無名的人,隨著取證工作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人熟悉他,有時走在路上,陳厚志會被陌生的老阿婆拉到僻靜處,哭著告訴他,“阿婆當年也是被鬼子拉進兵站受盡侮辱的人啊!”但哭訴過后,老人總不免要加上一句,你知道就好了,不要再和任何人說。
陳厚志也一直遵守著自己的諾言。他說,盡管有點可惜,但是他到死也不會透露這些人的名字。
此后,這些調查取證的資料和照片被整理出來,正是通過這些資料,讓人們最早了解到了中國海南島“慰安婦”事件受害者,廣大社會開始關注這個特殊的群體!叭毡灸铩钡奈勖艔乃齻冾^上洗去。
而張應勇當年的那篇小說,也引起了遠在上海的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主任蘇智良教授的注意,這位中國“慰安婦”研究權威學者曾親自到海南來調查和看望受害者。
2003年,陳厚志應邀到上海參加研討會,蘇智良教授握著他的手說:“像你這樣長期關注‘慰安婦’事件受害者的志愿者真是難能可貴!”,并代表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授予他特約調查員證書。
赴日討公道
1997年,“慰安婦”事件有了新的轉機,以北京的康健律師為代表的中日律師團來瓊就海南“慰安婦”問題調查取證。張應勇和陳厚志義務協助中日律師調查取證,希望將來通過訴訟的方式,幫受害者們討回公道。與此同時,來自國內外的各種民間組織、慈善團體、學者、記者也都更多地關注起海南“慰安婦”受害者。
2001年7月,黃有良、陳亞扁等8名中國海南島“慰安婦”事件受害幸存者向日本政府提起訴訟,要求日本政府公開道歉,并給予相應賠償。從此開始了長達8年多的漫長訴訟之路。期間,有兩位受害幸存者離世,而為海南“慰安婦”事件受害者耗盡心血的張應勇也于2005年辭世。
2008年12月,陳厚志作為黎語翻譯,陪同受害者———82歲高齡的黎族老人陳金玉前往日本東京,代表原告參加海南“慰安婦”事件受害者一案二審的第二次開庭。
陳厚志說,在庭審現場,陳金玉老人回憶起只有14歲的她,被3個日本兵追到家中當著父母親人的面輪番侮辱時,泣不成聲,情緒完全失控,老人用黎語哭喊:“我恨死日本人,是你們毀了我的一生!”
當陳厚志和日本翻譯把這句話翻譯給在場的人后,包括法官在內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有的人流下了淚水,一位日本老婦人上前為陳阿婆按摩。整整10分鐘,法庭里異常安靜,只有陳金玉老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回蕩。
但這場長達8年多的訴訟,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東京高等法院在終審判決中盡管認定了侵華日軍二戰(zhàn)期間在海南島綁架、監(jiān)禁和強暴婦女的事實,承認日軍暴行對受害“慰安婦”造成了精神疾患,其損害直到現在還在持續(xù)。但以中國政府在1972年的《中日聯合聲明》中放棄了索賠權為由,認為受害人的個人索賠權也因此喪失,裁定原告敗訴。
消息傳到中國后,外交部發(fā)言人秦剛說,日本法院單方面作出任何解釋,都是非法的、無效的。強征“慰安婦”是日本軍國主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對包括中國人民在內的被侵略國家人民犯下的嚴重罪行,也是人類歷史上嚴重的人道主義罪行,至今仍對受害者身心造成難以忍受的傷害。日方應拿出應有的道義感和責任感,盡快妥善處理,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而對于陳厚志和海南“慰安婦”事件受害者們來說,官司不會就此完結,即使老人們不在了,她們的后代也將繼續(xù)這場訴訟,通過各種渠道向日本政府討還公道。
讓她們感受多些溫暖
多數海南島“慰安婦”事件受害者的晚景都是非常凄涼的,因為年輕時受到的非人虐待,造成了她們肉體和精神的終生傷痛,她們中很多人都喪失了生育能力,長期在人們的誤解和白眼中生活。有的即使成家生子,家庭條件也非常拮據,很多老人百病纏身。
受害者之一的林亞金老人,每天去市場買菜,都要經過當年日本兵營所在的地方。盡管事情已過去60多年,但很多受害者夜里還時常會被噩夢驚醒,有的老人見到電視里出現日本兵的形象,就會抖作一團。
近幾年來,除非是老人們急需幫助,陳厚志很少讓外界打擾她們,他不想讓老人們再一遍遍揭開自己的傷口。十幾年來,陳厚志積累了大量“慰安婦”事件受害者的資料,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在全國各地乃至海外展出,讓更多人了解這段歷史。但他也強調,只有等老人們都不在了,他才會把這些資料公布出來。
而有時候,陳厚志卻不得不為了老人主動向媒體求助。就在記者采訪的這幾天,陳厚志一直為受害者之一的譚亞棟四處奔走,請求援助。最初起訴日本政府的八名受害者中,已有兩人過世,健在的6人中,86歲的譚亞棟是年紀最大的一位。如今她病入膏肓,卻無錢醫(yī)治。
最終,譚亞棟老人收到了來自海內外愛心人士的16000多元捐款,這令陳厚志感到很欣慰。他告訴記者,這么多年來,如果沒有好心人幫忙,他是無法撐到今天的。
陳厚志說,這些老人非常可憐,一生漫長的歲月都是在痛苦中度過的。如今,他只希望盡力讓這些老人晚年過得好一些,在人生的最后歲月多得到一些溫暖。
采訪中,陳厚志很少談到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海南日報記者到過他的家,那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家,陳厚志有一兒一女,如今都已長大成人在外工作,妻子是個樸實的農家婦女,對自己丈夫的事業(yè)大力支持。陳家每月只有幾百元的收入,但靠著種地和紡織,倒也自給自足。
除了當海南“慰安婦”志愿者,熱心的陳厚志經常幫助家鄉(xiāng)貧窮的孩子義務聯系工作,至今他還保持對攝影的熱愛,還有對黎族文化的興趣。陳厚志天性樂觀,他說自己多數時間不是和孩子在一起,就是和老人在一起,他會把從孩子那里感受到的快樂帶給老人,也從老人那里學到很多人生的東西。
如今,47歲的陳厚志已近知天命的年紀,他為海南“慰安婦”事件受害者當志愿者也已有15個年頭。這些年來,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海南“慰安婦”事件受害者,這些老人去世時都心有不甘,因為正義還未得到伸張。
陳厚志說,他相信這一天總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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