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自戀
相對于身體的自戀,近年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精神的自戀表現(xiàn)得更為復雜一些,綜合其要,是指敘事者將其對某種思想觀念、精神傾向或信仰的堅守作為一以貫之的敘事目的,所有的敘事技巧、敘事方法乃至敘事立場都圍繞著這一核心“旋轉”,呈現(xiàn)出概念優(yōu)先于審美的傾向,如張煒的都市批判創(chuàng)作、張承志和北村的宗教敘事、余秋雨的“文化散文”等,都滲溢出日益鮮明的精神“自戀情結”。
以張煒創(chuàng)作為例,出于對鋼筋水泥、高樓大廈給現(xiàn)代個體造成的生存陰影的拒斥,其敘事的主體性立場日益明晰,同時又日益簡化為傳統(tǒng)的道德實用主義。從《九月寓言》、《家族》、《柏慧》到《外省書》、《能不憶蜀葵》,他以“融入野地”的決然姿態(tài),對超溢出傳統(tǒng)文化道德規(guī)范之外的一切表達著“憤怒”,導致了對歷史精神與人文立場的雙重質疑。
從先鋒文學轉向“神性寫作”的北村也有類似的傾向,具體說來就是將文學敘事當成了宗教信仰的形象性解說詞,尤其是《憤怒》更有代表性。主人公李百義“經(jīng)歷罪惡、參與罪惡、摒棄罪惡”,最終以愛拯救靈魂的人生軌跡,幾乎就是基督教義的具象闡釋。信仰理念也許讓人肅然起敬,可是敘事的斷裂與突兀使這一形象較難獲得血肉的豐滿與統(tǒng)一。
當下小說還有一種流行趨向,就是似乎只要避開政治、階級等視角,就有重新敘事的意義和創(chuàng)新價值。這種“非政治”和“非階級”的創(chuàng)作傾向其實也是一種精神自戀。比如蘇童的《碧奴》,過多的關于眼淚的敘事稀釋了孟姜女傳說的悲劇意義與人文情懷,成為一場勉為其難的敘事技巧的長旅。
與小說創(chuàng)作相比,散文由于體裁上的便宜也很容易滑入自戀的漩渦。這一點在余秋雨身上表現(xiàn)得特別突出。“文化人格”問題在被強調了多年之后,在其作品中仍不過是一個自明的價值判斷標準,至于它的內涵及其與現(xiàn)代文化語境的內在關聯(lián)等一系列相關問題則少有審美化的追思,長而久之則陷入了一套固定的話語方式。余秋雨與上述作家一樣,試圖以文學解決文化問題,都因占據(jù)了某種思想高地而呈現(xiàn)出舍我其誰的自大型自戀傾向,仿佛只要憑借著精神堅守,自然就能獲得文學敘事上的成功,結果卻恰恰造成了對文學張力與彈性的稀釋。
自我的迷戀
通俗一點說,自我的迷戀就是愛上自己不能自拔。如果說身體自戀與精神自戀是從文本的敘事立場、敘事聲音、人物形象、主題思潮等層面滲透出創(chuàng)作者的自戀情結,那么自我迷戀則進一步表現(xiàn)為作家對自我的整體性的過度迷戀。自我的迷戀介于前二者之間,近似于弗洛伊德之“自我”介于“本我”與“超我”之間,但它卻是自戀更為復雜的一種表現(xiàn)形態(tài)。這一點在“80后”寫作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帶有強烈自我原型情結的主人公幾乎都是出身高貴、才華橫溢、相貌出眾、舉止高雅、備受艷羨的王子公主型人物,“從巷子里穿過的時候可以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那是一種隆重的檢閱。我覺得自己是個引人入勝的孩子,于是神采飛揚”;“等到我長大之后才明白,我真正迷戀的是從我家到那個人身邊的這一段路。它像極了我的一場表演,一場我精心打扮的演出!(張悅然《這些,那些》)
在這方面,女性寫作則呈現(xiàn)出復雜的態(tài)勢。在自戀的女性主義那里很難分清其身體自戀與精神自戀,往往是種種因素混沌不清的混合。伊蕾、翟永明、唐亞平等女性主義詩歌毫不掩飾對自我身體樣貌的仰慕與崇拜:“顧影自憐---/四肢很長,身材窈窕/臀部緊湊,肩膀斜削/碗狀的乳房輕輕顫動/每一塊肌肉都充滿激情”;“我欣賞我吸煙的姿勢/具有一種世界級的美感”。在陳染、林白筆下,“她們”不但“外貌美麗絕倫”,擁有“細嫩得可以擠出奶液”的白皙皮膚;氣質更是“超凡脫俗”:“獨自倚欄,一襲長裙,一雙素手,一杯上好的碧螺春,一本中式線裝書,一雙秋水滿盈的眸子,目光里似怨似嗔;若虛若實”(林白《回廊之椅》)。更多女性敘事者直接將自身當作日常生活最具審美性的表現(xiàn)對象。林白在《說吧,房間》中宣言:“自愛真是一個無比美好的詞”,“我既愛我的身體,也愛我的大腦,既愛我的大腦,更愛我的心靈,我愛我的意志與激情,我愛我對自己的愛!痹谝孕l(wèi)慧為代表的一批年輕作家的作品中,這種自戀被推向高潮:“我從來都比較容易可憐自己,自戀正是我身上最美的氣質”(衛(wèi)慧《上海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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