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繼愈:中國宗教學體系的開創(chuàng)者
編者按 7月11日,季羨林和任繼愈兩位學術大師結伴西行。他們的離去讓學界倍感悲傷,不少學者甚至認為這“意味著一個學術時代的結束”。季羨林先生學貫中西,對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突出貢獻。任繼愈先生是真正的國學大家,他平生致力于宗教學和哲學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我國宗教學系統(tǒng)研究之先河,其著述頗豐,影響了幾代學人。兩位大師不但在學術上取得了劃時代的成就,在治學、人格等方面更是高山景行,具備垂范后世的價值和意義。本期《讀周刊》特約與季羨林先生有密切交往的中國外文局常務副局長、中國翻譯協(xié)會常務副會長郭曉勇和對任繼愈先生有深刻了解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所長、學部委員卓新平撰寫文章,從不同角度回憶兩位先生的一生學問和人格,以資紀念。
驚聞著名學者、我的恩師任繼愈先生與世長辭,心中感到悲痛萬分、哀傷無限。任先生的逝世是中國學術界的重大損失,在中國哲學史和中國宗教學研究領域,甚至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叵胱约翰饺胱诮虒W研究30多年的歷程,任先生的引領提攜、耳提面命,那慈父般的音容笑貌又浮現(xiàn)在眼前,凝結成了永恒的記憶。
毛澤東贊其“鳳毛麟角”
1972年,我因有人退學而得以補空進入“大學”,成了一名晚入校好幾個月的、名不符實的“工農兵大學生”。由于獲得了“遲來的幸運”,我努力地趕、拚命地補,結果成了學!鞍讓!毕右伞T诟鞣N警告和暗示下,我不敢再專攻自己的英語專業(yè),轉而廣泛涉獵馬恩列斯著作和文史哲方面的知識。這樣,我首次接觸到任先生主編的《中國哲學史簡編》(1973年),并知道了任先生領導的中國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這樣一個具有“神秘意義”的單位。
我“大學”畢業(yè)后,留校成為了“留鄉(xiāng)”,在農村經歷了3年半無法讀書的時光后于1977年底回到學校。1978年招考研究生的消息傳來,讓我無比興奮。在同學的鼓勵下,我克服重重困難報考了世界宗教研究所的第一屆碩士研究生,并于1978年夏第一次走出家鄉(xiāng)、走出湖南來到北京參加復試,也第一次見到了任先生。我成了當時被稱為“黃埔一期”的這屆研究生中最年輕的一名學生。
在讀研究生期間,我雖然不屬任先生直接指導的中國哲學史、佛教和道教研究專業(yè),卻仍有機會聆聽先生教授的古漢語課、中國哲學史課、以及宗教研究的方法論等課程。這樣,我認真閱讀了任先生所著的《漢唐佛教思想論集》以及主編的4卷本《中國哲學史》,知道了任先生在1963年就得到毛澤東主席“鳳毛麟角”的贊譽,并在毛主席親自批示下于1964年組建世界宗教研究所的故事。世界宗教研究所的創(chuàng)建標志著中國宗教學作為一個學科體系的誕生,由此使中國宗教學由個人、零散的研究進入到集體、系統(tǒng)或建制性研究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的時代。而且,任先生著作后記中所引用的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所說的3句話,也成為我們用馬克思主義指導宗教研究的“3把鑰匙”。此外,我們還系統(tǒng)地學習了任先生主持編輯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論宗教》,堅定了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研究世界宗教的信心。
篳路藍縷
開創(chuàng)中國宗教學體系
作為世界宗教研究所的第一屆研究生中最年輕的學生,我受到了任先生等研究所導師們的特別關心和培養(yǎng),畢業(yè)后不僅被留所工作,不久還被派往德國攻讀博士學位,成為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在宗教研究領域第一個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的大陸留學生。任先生在領導世界宗教研究所的發(fā)展中提出了“積累資料,培養(yǎng)人才”的重要方針。為此,任先生不僅派我們年輕學者出國深造,而且在全國各地發(fā)現(xiàn)人才、吸納學術骨干力量,并從國外引入了像徐梵澄先生這樣大師級的學者來所工作。在學術資料建設上,任先生主編了當代中國第一部《宗教詞典》、《道藏提要》和影響廣遠的《中華大藏經(漢文部分)》等典籍,對中國宗教學體系的構建及發(fā)展有著篳路藍縷的開創(chuàng)之功。
宗教學是一門跨學科的研究,為此,任先生強調比較研究方法和知識面的廣博,鼓勵我們有更多的拓展、更扎實的根基。在這方面,任先生身體力行,不僅主持了《中國哲學史》、《中國佛教史》、《中國道教史》等重大課題的研究,推出了多卷本成果,而且還創(chuàng)辦了《世界宗教研究》和《世界宗教資料》等學術期刊,主編宗教學大型工具書《宗教大辭典》。在學術資料整理及研究的更大視野中,任先生進而主持了《中華大典》、《中華大藏經(漢文部分)續(xù)編》、《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中國歷史文化叢書》、《二十四史》重新校訂等重大學術文化工程。任先生淵博的學識和精深的研究,當之無愧地成為當代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大師。
為了中國宗教學科的系統(tǒng)發(fā)展,任先生于1979年在昆明主持召開了全國宗教學研究規(guī)劃會,成立了中國宗教學會并擔任首任會長。今年是中國宗教學會成立30周年,其成長壯大,離不開任先生的特別關心和大力推動。
在學術研究上,任先生有敏銳的眼光和獨到的見解。他提出的“儒教是教”的理論體系和學術觀點,引起了當代中國學界巨大反響,深化了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之“宗教性”的研究。任先生的《漢唐佛教思想論集》奠定了中國宗教學術界用馬克思主義基本立場、觀點和方法研究宗教的重要方法論基礎。任先生主編的《中國哲學史》整整影響了中國當今一代學人。而任先生主編的《宗教詞典》更是為中國宗教學的發(fā)展奠定了資料基礎、提供了基本研究視域。在擔任國家圖書館館長之后,任先生仍繼續(xù)關注、支持宗教學及相關領域的研究和發(fā)展,不僅作為社科院宗教研究所名譽所長一如既往地關心宗教所學科建設和全國宗教學的發(fā)展,而且還繼續(xù)擔任中國無神論學會理事長,并創(chuàng)辦了《科學與無神論》雜志。
全力幫助提攜年輕學者
任先生謙虛謹慎、生活簡樸,做人極為低調,對年輕學者則全力幫助和提攜。一個玻璃飲水杯任先生一用就是數(shù)十年,我們前不久去醫(yī)院探望他時發(fā)現(xiàn)任先生還在用這個水杯。
2006年4月15日是任先生90周年誕辰,但他堅決反對搞任何祝壽或紀念活動,而在關心年輕學者的成長上,任先生則不遺余力積極推薦、大膽任用。在編輯《宗教大辭典》時,任先生鼓勵我和另一年輕學者一起參加撰寫“緒論”,并在先生名字旁署上了我們的名字。在這10多年來,任先生一直鼓勵我努力做好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工作,并推薦我接替先生擔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宗教學科規(guī)劃評審組召集人。每當我工作中遇到困難,任先生都表示了對我的支持、建議和幫助。
2008年春節(jié),我去拜訪任先生時發(fā)現(xiàn)先生仍在節(jié)日中從事研究寫作,先生對我說還想筆耕5年,完成其宏大的學術工程。今年春節(jié)我再探望任先生時,已在病中的先生仍念念不忘自己手頭的研究計劃和工作。任先生這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工作精神和人生境界,讓我們這些學界晚輩感到震撼、受到激勵。我們會繼續(xù)努力,將任先生開創(chuàng)的中國宗教學體系建設這一事業(yè)繼續(xù)往前推進。我們堅信這位學術巨人會引領出當今中國宗教學界的群英、完成春華秋實之連接和繼承,從而迎來中國宗教學獨立發(fā)展、體制創(chuàng)新、碩果累累的時代。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所長、學部委員、中國宗教學會會長)
任繼愈 字又之,著名哲學家、宗教學家、歷史學家,1916年4月15日生,山東省平原縣人。1934年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1938年畢業(yè)。1942年于昆明西南聯(lián)合大學北大文科研究所研究生畢業(yè),留北京大學任教,1956年晉升為教授。1964年~1985年任中國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籌建中國第一個宗教研究機構,1978年起招收宗教學碩士生、博士生,1985年起與北大合作培養(yǎng)宗教學本科生,為國家培養(yǎng)大批宗教學研究人才。致力于用唯物史觀研究中國佛教史和中國哲學史。1987年~2005年任國家圖書館館長兼北京大學教授,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導師,中國哲學史學會會長,中國社科基金宗教組召集人,中國無神論學會理事長,王羲之藝術研究院學術顧問,當選為第四、五、六、七、八屆全國人大代表。1999年當選為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2005年至今任國家圖書館名譽館長。
專著有《漢唐佛教思想論集》、《中國哲學史論》、《老子全譯》、《老子繹讀》等;主編有《中國哲學史》(4卷本)、《中國佛教史》、《宗教詞典》等;此外,還主持《中華大藏經》(漢文部分)的編輯出版工作;主要論文收集在《漢唐佛教思想論集》和《中國哲學史論》中。
□卓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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