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場泥石流,這條溝郁郁蔥蔥,流水潺潺,如詩如畫;如果不是這場特大災害,這條溝里的幾十戶人家會悠然自足,簡單而純凈地度過每一天。但是,7月24日清晨,(陜西)山陽縣高壩店鎮(zhèn)橋耳溝村五組30多人被沖塌的房屋埋住,26人死亡或失蹤。
這是此次商洛地區(qū)發(fā)生水災以來,一個村組集中死亡、失蹤最多的。目擊群眾講,那不是“泥石流”,而是“泥山流”,因為把一排房屋“像風吹紙片”一樣沖倒的,是數(shù)不清的幾個人合抱不住的大石頭,時間僅持續(xù)了一分鐘左右。
一段充滿悲情的文字
邵邦啟,60多歲,橋耳溝村五組組長,屋里一家子——2個大人、3個孫子——房屋倒塌的瞬間全部被埋;
邵新紅,40多歲,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房屋倒塌的一剎那,4個子女全部被埋,最小的12歲;
邵緒君,有兩個女兒,姐姐邵玉娟18歲,妹妹邵玉苗13歲,房屋倒塌時,二人全部被埋而死亡;
邵新江,災害發(fā)生時他和妻子在外打工,但母親和女兒在巨大的泥石流沖倒房屋時雙雙被埋;
邵祖銀,同樣在外打工,災害發(fā)生時,妻子和孩子剛跑出自家房子,房子就倒了,二人趕緊跑向邵佳炳家,那里地勢相對高些,房子也結實,但邵佳炳的房子也被從山溝對面來的泥石流沖倒,二人被掩埋,小孩只有5個月大,是此次災難中死亡年齡最小的;
邵祖發(fā),邵祖銀的哥哥,他的妻子和女兒剛走出自家房子,房子就被沖倒,母女二人急忙趕往地勢稍高的董勇勝家里,但立刻發(fā)現(xiàn)這里并不安全,想從后門往山上跑,沒跑過泥石流,房屋被瞬間沖塌,她和孩子被壓在靠山的最后一扇門下,母女均被埋,目前確知邵祖發(fā)的妻子死亡;
董勇勝,37歲,老家在長溝鎮(zhèn),是橋耳溝村的上門女婿,平時在外打工,災情發(fā)生前不久,回到村里安葬完岳父,說好和村里另外一個人出去打工,還沒來得及走,災難發(fā)生了。一家六口全部遇難,他們是:董勇勝、妻子、岳母、一對5歲的雙胞胎兒子、一個7歲的女兒;
江佑能,73歲,房屋倒塌時被埋,是村小組里因災死亡年齡最長的老人;
吳子峰,60多歲,泥石流撲向村子的時候,她在邵邦啟家,房子倒塌后被埋,這位老人的小孫女邵娟娟在邵新紅家,同樣被埋。
這是一段充滿悲情的文字。每一個名字,每一戶人家,即便是這樣粗枝大葉地描繪,仍會令人潸然淚下。
一個村民小組26人瞬間被埋
7月26日早上6點半,記者在橋耳溝村村民的帶領下,從高壩店鎮(zhèn)出發(fā),沿著被山洪沖毀的河溝,奔向這個場面悲慘的小村子。盡管只有12公里,但沿途沒有一點像樣的路,多次-水過河,走到村子,用了3個半小時。
15歲的邵玉乾能撿回一條命完全得益于他的貪玩。24日上午,盡管雨大,他還是帶著小外甥到房子后面的山坡上玩,不巧,小外甥陷到泥里,全身濕透,他跑回去給拿了件衣服。剛到半山腰,突然,腳下好像地動山搖,緊接著“卡啦卡啦”巨大的聲響,像爆炸一樣,山上的泥石流瞬間沖向對面的山坡,又折回頭沖向他這邊。他前面不遠處的一排房子全倒了。他趕緊跑過去看,奶奶被泥石淤在腰部,大聲喊著救命。這時,旁邊有人趕來,幾人用手刨了2個多小時,奶奶終于被救出。但是,邵玉乾的姐姐邵玉娟、妹妹邵玉苗,卻被埋在泥石之下。
短短的一兩分鐘,橋耳溝村五組,60多間房屋倒塌,26人死亡或失蹤。
“就像電影里看到的,那個泥石流激起的水,漫向半空中,天一下就暗了!鄙塾袂f。
邵玉乾的爺爺邵佳炳,災害發(fā)生當天他到別的村子給人幫忙,撿了一條命。63歲的他說:“長了這么大年紀,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泥石流,也沒聽祖輩們說過!
張成來現(xiàn)在說起來那一瞬間,仍難以抑制恐懼。他今年31歲,泥石流襲來時,他和妻子、3個孩子在屋里。他哥在房子倒塌前,從房子跑出,喊他和妻子往外跑。他一家跑出來的一剎那,5間土房全倒了,可3個孩子被埋住了。他和妻子、哥哥趕緊用手去刨,好在孩子們埋得不深,先后被救出。
但是隨后那一刻,他聽到周圍一聲一聲像火炮發(fā)出的巨響,他知道,那是旁邊的房屋塌了,不知有多少間。
廢墟中終于刨出6個人
26日,天突然放晴,幸存的親人們采取各種方式開始“刨人”。
邵祖銀坐在倒塌的房屋旁邊一塊石頭上。面前,幾十米寬的山溝被填滿了巨大的石頭和泛黃的泥漿。
倒塌的房屋旁邊,靠西的一段墻倔強地矗立著,房屋其他部分完全失去了原貌。七八個男勞力趕來幫忙,加上自己的兩個弟弟,一起動手,試圖從這里刨出弟弟邵祖發(fā)的媳婦。25日,他的媳婦就是從房屋的廢墟下被刨出來的。
為什么說走就走了呢?望望不遠處,邵祖銀兀自言語。那里,安放著他的妻子。其實是一塊玉米地,幾塊木板搭在兩塊厚厚的土坯上,妻子被刨出來后放在木板上,用被子蓋著。風吹過,玉米葉子輕輕搖擺,一切顯得很凄涼。
邵祖銀當時在甘肅隴南打工,24日知道老家出事后,連夜往回趕。當時電話里只讓他“不要擔心”,但直到走了幾里遠的河道,才感覺實在太慘了。
記者看到沿溝而上的河道,大片的路基被沖,12公里長的河道,幾乎找不到完好的部分,更多時候,是河道整個被巨大的山石填滿,沒有一點兒路基的痕跡。附近釩礦礦場一個約5米長的大油罐,被沖到幾百米遠處。
時間已是上午10點半,大家刨了將近兩個小時,還是沒情況,使用的工具是鋼釬、鐵鍬和雙手。
“娃!娃!”不知什么時候,邵祖銀的母親爬到廢墟的一側,向下悲愴地呼叫——她期望她深切的愛能喚醒廢墟下埋著的孫女。
下午1點多,在河溝東邊邵緒君家,記者只聽到溝對面一聲又一聲的男子大哭的聲音,是邵祖發(fā),幾個人都拉不住,反復地撲向廢墟的一處門板下,要往里鉆,腳踝不知什么時候被蹭破,血流了出來。
門板下邊,發(fā)現(xiàn)了妻子的一條腿。
“快把他扶走,別太受這刺激!”有人說。
邵祖發(fā)被眾人扶到山溝下面。眾人鏟掉門板上面的土,刨開、移走一堵土坯墻,移動門板,抽出一個簸箕,又抽出一個蒸饅頭的鋁籠,再用手細細扒掉上面的土,一位女子的上半身露了出來,背朝上,稍側著身子,頭發(fā)還扎著,兩只手已無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尊蠟像。
有人買來白酒,在女子身上噴了些,算是消毒,再用手刨開尸體其他部位的雜物。
廢墟一側,繼續(xù)刨人。廢墟之上,更多的人抬著兩口棺材。泥石流的石頭夾著泥土,相當濕滑,一百多米遠的路,抬了半個多小時。那是為溝東邊的邵玉娟、邵玉苗姐妹準備的。
溝東邊,不時傳來一陣哀哭,空氣一下子抽得很緊,讓人感到窒息。
截至26日下午,大家從廢墟中刨出6個人。
“移民”能到哪里?
河溝東邊半山上,邵玉娟姐妹的遺體放在院門口,奶奶哭個不停。
進了正屋,正對著堂廳敬著香火,這是當?shù)卮迕竦娘L俗,一幅巨大的對聯(lián)寫著:臣盡忠子盡孝忠孝為首,田可耕書可讀耕讀傳家。
堂廳一側的墻上,是邵玉娟、邵玉苗姐妹同在2007年6月1日得的兩張獎狀。
邵玉娟的外公說,兩個孫女很孝順,每次到他家,他從地里回來,兩個孫女就會給他端來熱水洗腳,再去做飯。
橋耳溝村是一個“兩山夾一川”的村子,東西兩邊的半山腰上住著人家,一條溝也就是百米左右寬。房子旁邊,是七八十度的陡坡,村民們就在陡坡上開荒,辟出細長的條塊土地種莊稼。
站在溝中間看,那些小塊的地那么袖珍,寬度就是大人跨一大步的樣子。
63歲的邵佳炳講,原來的河流只有一兩米寬,緊靠山體,河流西邊是一條水泥路,水泥路的東邊是大片大片的莊稼。
記者站在河道上放眼向上向下看去,河道已被大大小小的石頭填滿,河道的高度甚至超出倒塌的房屋。
邵佳炳說,泥石流和山洪將山體最上面的一處山體沖塌,形成更大的“泥山流”,泥山流沖向東邊的山體,又反彈回來,涌向西邊的山體,蓋滿了整個河道。
這是一股巨大的S形泥石流。
在邵佳炳的記憶里,1987年那50年一遇的洪水和泥石流,危害也很大,有房子被沖毀。時隔23年,這個小村組又遇百年不遇的雨災、泥石流。
試想一下,如果這里繼續(xù)搞災后重建,蓋起漂亮的房子,恢復耕地,可能一切漸漸歸于平常。但再過三五十年,如果這里再次發(fā)生災害,又一撥村民的孩子們長大了,再遇這樣的慘象,該如何面對生活?既然這里不適合生存、生活,為什么不搬走呢?
記者的這個想法,也是大多村民的想法:想搬走,想移民,可是往哪里搬,往哪里移?
他們說:搬遷和移民,首先要有一塊合適的地方,到山外面先蓋房子,再有土地。但這真正做起來實在不容易。
這個問題,也是高壩店鎮(zhèn)黨委書記李峰的擔憂。他說,移民這個事,他也想這樣做,但他做不了這個主,恐怕還得商洛市、山陽縣,甚至得多地聯(lián)合才可能進行。
26日下午兩點,記者下山時,陸續(xù)有志愿者肩扛手提,往橋耳溝村送救災物資:米面油、方便面、礦泉水、醬油、醋、鹽、彩條布、折疊床、棉被……其實,首批救災物資在當天一大早就運抵橋耳溝村。
這個偏僻小村在以后的日子里,如何長久地解決村民的居住安全、生產安寧、生活安康問題,這是擺在山陽縣乃至商洛市政府面前最大的問題。
參與互動(0) | 【編輯:劉羨】 |
專題:中國多地遭暴雨洪澇災害 |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