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14日下午2點(diǎn),北京市大興區(qū)法院正在舉行一個農(nóng)民工領(lǐng)取欠薪的儀式。郭增光代表被欠薪的68個農(nóng)民工,從法官手中接過了包工頭曲文坡支付的3萬元工錢。
現(xiàn)場來了很多記者。一個女記者把錄音筆遞到郭增光嘴邊,問道:“你對今天的結(jié)果滿意嗎?”
“不滿意!”郭增光回答得很干脆。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記者的意料。她愣了愣,又問:“那你對執(zhí)法滿意嗎?”
“這個……差不多吧。”郭增光想了想,把下半句話咽了回去:“這本來就是他們該做的,有啥好往臉上貼金的。”
郭增光“一肚子怨氣”。他奔波了整整5年,才討回這筆原本屬于他們的血汗錢。這場曠日持久的討薪,耗盡了他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換來的只是這樣幾個數(shù)字:在68名農(nóng)民工中,最多的郭增光,討回639元,最少的一人,僅174元。
隨后發(fā)生的一個小插曲,為這個故事留下了一個饒有意味的注腳:當(dāng)郭增光把討回的600元工錢存進(jìn)銀行時,驗(yàn)鈔機(jī)查出,其中一張100元是假鈔。
你們要干就干,不干就走人!多的是人等著呢
33歲的郭增光,家住河北省保定市淶水縣石亭鎮(zhèn)東龍泉村,從1992年外出打工至今已有14個年頭。如果不是最近5年耗費(fèi)在討薪路上,他為自己描繪的“美景”差不多就伸手可及了。
1999年,郭增光是北京西站站臺改造工地上的一個小工長,在那個北京市職工人均月收入僅千元出頭的年份里,他一個月能拿到1700元錢。在村子里,“能把BP機(jī)、手機(jī)和摩托車都湊齊的”,他是第三個。
2000年,郭增光娶了鄰村“公認(rèn)最漂亮的姑娘”。他夢想著,再好好干幾年,到35歲之前,成立一個自己的施工隊。
2001年10月,一個叫曲文坡的包工頭,打著河北省定州市某建筑公司的名義,到村里招工。村里的人公認(rèn)郭增光見過世面,推選他去談判。如果工錢合適,就讓他當(dāng)頭兒,帶領(lǐng)大伙兒出去“闖世界”。
曲文坡給出的工錢是,大工每天40元,小工30元。郭增光掂量了一下價錢,雖不算多,但還是答應(yīng)了。
出門那天,一個工友興奮地對郭增光說:“老郭,多謝你啊。今年能過個好年了!”
但郭增光怎么也想不到,從帶著68個工友邁進(jìn)曲文坡在北京的工地那天起,他的生活就“全亂套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條件那么差的工地!惫龉饣貞浾f。
按建筑工地行規(guī),農(nóng)民工的伙食費(fèi)通常由包工頭承包:先確定每天的伙食標(biāo)準(zhǔn),然后再從工資里扣除。曲文坡給的伙食標(biāo)準(zhǔn)是,每人每天5元。
由于干的是重體力勞動,工人們的食量大得驚人!耙唤锶齻的饅頭,多數(shù)人一頓能吃四五個!惫龉庹f,“我們打工的,從不指望吃好,管飽就行!
但在曲文坡的工地上,這個起碼的要求都不能滿足。據(jù)郭增光回憶,剛來的那幾天早上,喝的是稀得見底的咸菜粥,中午和晚上送來的饅頭和白菜湯,“量很少,根本吃不飽”。郭增光反映了好幾次,情況也未能改善。
安全也沒有保障:腳手架上沒有防止高空墜物的安全網(wǎng)。郭增光曾好幾次親眼目睹,一塊塊的磚頭從空中掉下,在正干活的工友身邊砸下一個個坑。
更要命的是,在這個工地上,安全帽都是稀罕的東西,“只有曲文坡和幾個穿西服的人戴過”。
有個工友施工時,左手虎口不慎被電鋸拉出一個五六厘米長、3厘米深的口子,血“呼呼”地往外涌,眾人手忙腳亂拿著毛巾捂?zhèn)冢蓻]一會兒就被血浸透。有個工友拿著杯子在下面接著,“不到半分鐘,血就灌了滿滿一杯”。
傷者被送往醫(yī)院,醫(yī)生開出一張600元的藥單。郭增光連忙給曲文坡打電話。
“那么多人,我哪兒管得過來。你們自己不小心,就得自己想辦法!”曲文坡說罷就掛了電話。郭增光再打,手機(jī)關(guān)了。
沒辦法,十多個工友翻遍口袋,好不容易湊齊了這筆錢。
回到工地后,郭增光越想越不是滋味:“吃也吃不飽,安全沒保證,在這兒干下去,能拿到工錢嗎?”
次日一開工,他找到曲文坡商量:“曲老板,這么多人,咱們簽個合同吧。”
“什么?合同?”曲文坡有些詫異,但他轉(zhuǎn)而露出笑臉,拍拍郭增光的肩膀說,“老郭,放心,都是河北老鄉(xiāng),我不會坑你們的。”
郭增光還是不放心。接下來幾天,他不斷找曲文坡,還是要求簽一份用工合同,“前前后后找了不下10趟”,但曲文坡卻以各種理由敷衍。
有一次,曲文坡似乎被逼急了,他對著這個“破壞行規(guī)”的刺兒頭一陣怒罵:“哪家工地簽合同?你們要干就干,不干就走人!多的是人等著呢!”
警察們連吼帶叫,押著60多個民工回了派出所
郭增光交涉失敗的消息,在工友中間慢慢傳開來。眼瞅著可能拿不到工錢,60多個農(nóng)民工的想法出現(xiàn)了分歧。
有4人當(dāng)天晚上就收拾工具,離開了工地;有些人則勸郭增光:“算了算了,簽啥合同,忍忍吧”;還有人主張:“揍他,看他還敢不敢不給錢!
“老郭,都是河北老鄉(xiāng),這么著就把工程停下來,不大好吧?”看著工程完全停了下來,曲文坡主動找到郭增光商量。
“曲老板,簽個合同,大家就會安心干活了!
“嗨,老郭,你跟著他們鬧什么鬧,我和你一個人簽不就得了嗎?”
郭增光火了:“曲老板,我把人帶出來的,我就得負(fù)責(zé)到底!”
“那咱們就走著瞧!鼻钠滤ο逻@句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工地上突然來了幾輛警車。警察們連吼帶叫,指揮著60多個農(nóng)民工排成一列縱隊,押往派出所。路上有許多行人圍觀調(diào)笑,郭增光走在隊伍中間,臉臊得通紅。
到了派出所,警察才告訴郭增光,有人打電話來舉報,說郭增光他們沒辦暫住證。
“在老板那登記了,他不給辦,說得花錢。”
“那就叫你們老板來!”
郭增光硬著頭皮撥通了曲文坡的電話!拔抑,我正在想辦法把你們弄出來呢!闭f罷,曲文坡掛斷了電話。郭增光再打,對方關(guān)機(jī)了。
“我×,說不準(zhǔn)就是這王八蛋把我們舉報的!币粋工友罵道。此時,他們?nèi)税ぶ,被關(guān)在派出所后面的小院里,已餓了一整天。
晚上,餓急眼的工友們一商量,排成一排往外沖,值班警察作勢擋了擋,見擋不住,就任由他們?nèi)チ恕?
“這個工地是怎么也干不下去了。”回到工地,郭增光找了四個幫手,算出了60多個人20多天的工錢,總計33735元。他拿著單子,找到了曲文坡。
“哎呀老郭,我手頭緊,一時周轉(zhuǎn)不開,年前我一定把錢給大家!鼻钠驴匆膊豢磫巫诱f。幾天后,他的工地上又來了一批農(nóng)民工。
在和曲文坡達(dá)成口頭協(xié)議之后,2001年11月6日,郭增光和工友們踏上了返鄉(xiāng)的路程。此時,他們離家還不到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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