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爐灶搞新學問

　　錢學森被捕后，他的同事向當局提出強烈抗議。加州理工學院主席杜布里親自給金布爾寫信，要求他放人。移民局迫于壓力，再加上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在收了15000美元的保釋金后，釋放了錢學森，但要求他不能離開洛杉磯，并且定期到移民局報到。

　　“人身自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鄭哲敏回憶說，錢學森的信件和電話都受到嚴密的監(jiān)視。為了不給同事、朋友們帶來麻煩，他開始深居簡出。

　　“我想那時錢老的壓力是很大的，報紙上幾乎天天都有針對他的新聞。但他很快就穩(wěn)定下來，還是照常上課，做研究。這個毅力是很不簡單的�！�

　　讓鄭哲敏印象最深的是，盡管當時華人還很受歧視，但錢學森擁有不服輸?shù)膫�性。剛到美國時，一些美國學生嘲笑中國人愚昧無知，錢學森聽了很生氣，說“我們中國作為一個國家，是比你們美國落后；但作為個人，你們誰敢和我比，到學期末，看誰的成績好？”

　　鄭哲敏回憶，多年后，有幾個當年的美國同學還跟他說，他們博士論文答辯時，最怕錢學森去聽，看見他來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被他提問。

　　被扣留在美國期間，由于被美國政府取消了接觸機密資料的資格，錢學森無法繼續(xù)進行噴氣推進技術(shù)的研究，他決心另起爐灶，搞一門新的學問，這就是后來的工程控制學。

　　上世紀40年代，美國科學家維納出版了一本名為《控制論》的書，研究系統(tǒng)與各個不同組成部分之間的運動關(guān)系。錢學森當時敏銳地意識到，這與火箭制導工程問題是相通的。

　　經(jīng)過4年的潛心鉆研，錢學森撰寫出《工程控制論》，這本書被譽為工程控制學的開山之作，他本人也完成了從一個空氣動力學家向一個控制論學家的轉(zhuǎn)變。據(jù)說馮·卡門看了這本書，曾感慨地對錢學森說，“你在學術(shù)上已經(jīng)超過了我，我為你感到驕傲�！�

　　1955年，中美大使級會談在日內(nèi)瓦召開。會議期間，在中國政府的交涉下，美國政府終于準許錢學森離境。時任中方代表的王炳南回憶，周總理后來在談起這次會談時說，雖然沒有取得積極的結(jié)果，但要回來一個錢學森，僅這一件事情，會談也是值得的。

　　1955年9月17日，錢學森一家乘船離開了美國。

　　“現(xiàn)在我要說中國話了！”

　　2006年5月10日，中國外交部解密了一批上世紀50年代的檔案，其中有一份是有關(guān)錢學森歸國的資料文獻。

　　這是一篇由著名力學家、教育學家和科技事業(yè)活動家朱兆祥執(zhí)筆寫的電傳。

　　朱兆祥當時作為中國科學院代表，赴深圳羅湖口岸歡迎錢學森回國。鄭哲敏回憶說，為了更好地完成歡迎任務(wù)，在去深圳前，朱兆祥還特意跑來詢問已先期回國的他，了解錢學森的情況。

　　接到錢學森后不久，朱兆祥就給外交部發(fā)了一封題為“錢學森等已抵深圳”的加急電報，同時報總理辦公室等部門抄收。

　　朱兆祥在電文中說，錢學森8日已抵深圳，當晚抵廣州，游覽一日后赴上海。歸國途中，除了在檀香山、馬尼拉、香港等地受到記者包圍外，美國當局未加阻攔。文中推測“可能由于近期美國對此態(tài)度略有改變，扣留不成，就討好些，故未留難”。

　　電文還寫道，“錢學森等留學人員經(jīng)歷了5年的軟禁和特務(wù)跟蹤的不自由生活到深圳后，他們相互恭喜，如履新生。對于歸國的留學生們，國內(nèi)公共場所的整潔和招待人員的效率都使他們感到興奮，感到祖國進步的神速。到廣州后，他們急著上書店買《憲法》《五年計劃》等閱讀�！�

　　據(jù)當時媒體報道，在馬尼拉港口，美聯(lián)社一名記者問錢學森“你是否是共產(chǎn)黨？”他回答說，“我還不夠做一名共產(chǎn)黨員。因為共產(chǎn)黨人是具有人類最崇高理想的人�！�

　　在香港九龍火車站候車室，有記者問：“在美國時是否經(jīng)常有人監(jiān)視？”錢學森回答：“有沒有監(jiān)視我，只有美國人知道！”另一個記者用英語提問，他說：“對不起，現(xiàn)在我要說中國話了！”

　　有報道說，錢老回國后，再也沒穿過西服，“穿得最多的是中山裝和黃軍裝�！�

　　1955年10月28日，錢學森一家在朱兆祥的陪同下到達北京。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吳有訓和在京著名科學家華羅庚、周培源、錢偉長、趙忠堯等20多人到車站歡迎。當晚，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舉行了宴會，宴請錢學森。

　　第二天，錢學森和夫人蔣英就接到周總理的邀請，前往中南海。一見面，總理就大踏步迎上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學森同志，歡迎你歸來，我們的國家太需要你了！”

　　很快，錢學森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國家的建設(shè)之中。他主持完成了“噴氣和火箭技術(shù)的建立”規(guī)劃；參與了近程導彈、中近程導彈和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的研制；直接領(lǐng)導了用中近程導彈運載原子彈“兩彈結(jié)合”試驗⋯⋯

　　這似乎正是當年阻止他回國的金布爾所擔心的。在得知錢學森離開美國后，金布爾曾感慨道，“我們終于把他逼走了。這是美國有史以來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

　　加州理工學院主席杜布里則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知道，他回去不是種蘋果樹。”

　　“我不宜出訪美國”

　　回國后的錢學森雖然長期身居要職，但他在生活上始終從簡。

　　“他剛回國時，科學院在中關(guān)村給他分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很簡陋。與他在洛杉磯住的獨棟別墅簡直是天壤之別�！编嵳苊艋貞浾f，“不久，錢老一家搬到了阜成路，條件稍好一點，但也是50年代建的普通居民樓，房間很小，從此再沒換過�！敝钡狡甙四昵�，房子實在太舊了，才在他住院期間，簡單裝修了一下，“漂亮了一點”。

　　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后，對外交流逐漸增多。一些美國科學家和在美華裔科學家多次邀請錢學森訪美，但均被他謝絕。

　　1979年，他的母校加州理工學院授予他“杰出校友”稱號�！斑@是一個很高的榮譽，在眾多的畢業(yè)生中，只有極少數(shù)最優(yōu)秀的人才有可能獲得這個殊榮”，同為加州理工學院校友的鄭哲敏說。

　　不過學校規(guī)定，這個獎需要獲獎?wù)哂H自到場領(lǐng)取。由于錢學森沒有去，獎?wù)潞妥C書一直存放在加州理工學院的展覽室里。

　　直到2001年，錢學森90壽辰前夕，加州理工學院才打破慣例，派人專程把獎?wù)潞妥C書送到他的病榻前頒發(fā)給他。

　　1985年，美國總統(tǒng)科學顧問基沃思訪華，會晤國家科委主任宋健時表示，錢學森對美國的科學技術(shù)進步特別是軍事科學的發(fā)展做出過很大貢獻，想邀請他訪美，并由政府和有關(guān)學術(shù)機構(gòu)表彰他的重要貢獻。

　　胡耀邦獲知這一消息后，勸他說，你在國際上影響很大，一些國家邀請你，就出去走走。你出去和別人不一樣，對推動中外科技交流會有很大影響。錢學森回答說：“總書記，當年我回國的事很復雜，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不宜出訪美國�！�

　　后來，錢學森對此解釋說，“當年我離開美國，是被驅(qū)逐出境的。如果現(xiàn)在去美國，將‘證實’了許多完全錯誤的東西，這不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事�！睂τ诿绹�人給他的榮譽，他說：“如果中國人民說我錢學森為國家，為民族做了點事，那就是最高的獎賞，我不稀罕那些外國榮譽頭銜！” ★

　　本文參考了《錢學森實錄》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