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落磯山脈,在科羅拉多州25公路北向中,一輛哈雷機車從我們車旁呼嘯而過。起初我不以為意,等到更多的哈雷機車蜂擁似地在我們的前后左右風馳電掣,我開始忐忑不安。那從黑皮背心下裸露的肥壯膀臂和觸目驚心的刺青,漆黑的墨鏡下粗獷的髯須,或是一塊黑皮罩眼的獨眼龍,以及在風中猛烈顫動的bandana頭巾,令人聯(lián)想到二次世界大戰(zhàn)納粹黨的機車隊,又好似奔赴梁山的群梟們。
我們的車被一輛輛接“踵”而至的哈雷遠遠拋在背后,陽光下有閃閃發(fā)光的電鍍金屬,眩目的烤漆,高手把的、裝設天線的、男女共乘的、來自德州的北卡的,甚至遠從天之涯的阿拉斯加州和地之角的夏威夷州的都有,真不知道他們千里迢迢所為何來?
離開州際高速公路,向東行至南達卡達州,在荒郊的加油站,兩個著黑長靴、黑皮夾克的男子正繞著機車品頭論足。一個,黑皮夾克上釘了許多銀色金屬釘,透著粗獷冷峻,另一個,夾克下緣流蘇飄搖,顯得放蕩不羈,夾克背后還有象征美國的飛鷹。然后兩人各自上了自己的坐騎,發(fā)動震耳欲聾的引擎,分道揚鑣。那沒有消音器的轟隆,像是一種昭示:至尊至上的我,來了。二人顯然是萍水相逢,雖然他們年紀有六十好幾了,但我看到了動力燃燒和個性張揚。
東行路上哈雷們?nèi)缬半S形,直到總統(tǒng)巨石像風景區(qū),那兒甚至有停車場專門留給機車。去訪客中心詢問才知,原來是每年的八月初第一或第二周是機車騎士的聚集(rally),來自全球五十萬輛機車遍布Black Hill一帶,他們喝酒唱歌跳舞、打靶、看展覽、賽車撞車、選哈雷美女、聽樂團演出、應有盡有,再不,就是與陌生人分享對哈雷的激情。那一帶所有大小城市的會議中心、公園、酒吧沙龍、高速公路出口處旁的空地,通通地盡其用。最重要的是,一如至麥加朝圣般,騎士們一定要去這個聚集的發(fā)源地,南達卡達州Sturgis小鎮(zhèn)繞騎一圈,才算完成壯舉。
在不絕于耳的黑靴輕叩聲中,仰首,四位總統(tǒng)正俯瞰著不同年齡、背景各異的人群,有年輕粗獷猛男與打扮火辣的美女,有戰(zhàn)后退伍老軍,有小女孩和爺奶,男男女女,都穿著時尚哈雷裝。一百零七年了,歷經(jīng)世界大戰(zhàn)、經(jīng)濟衰退和日產(chǎn)機車的沖擊,以兩位始創(chuàng)人的姓氏命名的“哈雷戴維森”繼續(xù)奔騰。當哈雷的龐大擁護者,也就是出生在嬰兒潮時代的人,逐漸老去,哈雷為抓住年輕族群,應變潮流,從車身穩(wěn)闊的傳統(tǒng)款式,瘦身為流暢俊帥型。她不放棄騎士們,騎士們對之也忠貞不移,她是自由與原始、美好過去與希望未來的代名詞。
暮色中閉園降旗時,“星條旗”樂聲響起,往停車場移動的人潮不約而同地駐足,有不少騎士把右手放在左胸前,第一次在觀光地區(qū)看到了眾人一心的愛國情操。
離開風景區(qū),我們?nèi)apid投宿,但整個小城都被哈雷族“攻陷”了,夾道兩排的機車和人潮令人嘆為觀止,后來我才知道,若想得到別人對自己機車贊賞的眼光,就上街繞圈子。我們也在繞街,因我們找不到有空房的旅館,旁人對我們的大休旅車投來非我族類的眼光,我們只好繼續(xù)東行至北達卡達州的“惡地國家公園”,想不到,那先到先得的營地也是一片銀亮晃晃。
我們找了個營地搭帳篷,鄰居羅勃腳著火焰圖樣的黑短靴,他的機車牌寫著明州。以哈雷會員為榮的他認為人一生一定要擁有過哈雷,而全世界的哈雷各有千秋。他的哈雷右側(cè)有一體成型的拖車,里面有小冰桶可以存放冰鎮(zhèn)的食物,還有炊具帳篷睡袋。早年淘金人駕著牛車西征,夢尋黃金,后有豪華拖車把廚房浴室雙人床帶著跑,而我眼前的機車也可以是個移動的家,輕騎飛車,曠野寄情去。羅勃的女伴頂著一頭銀灰色長發(fā),身著黑T恤和包覆式皮褲包裹牛仔褲,她仰灌一口啤酒說:“哈雷騎士像巧克力雪糕,外表又硬又黑又駭人,但里頭又軟又白又甜蜜!蔽也恢浪傅氖撬睦习檫是所有的騎士,但我仍同意,我心里想的是,在帳篷邊望去的“惡地”雖是嶙峋干旱,充滿死亡險惡,但它為繽紛忙碌的世界提供一份鮮少人青睞而帶來的清明與寧靜。
隔天向晚帶著在惡地游走后的疲憊,我們一家西行往黃石公園去,沿途的騎士依舊是風景。接下來,我們一家也成就了壯舉,那就是開了六個小時,早已駛離黑山,但仍投宿無門。因為多年長途汽車旅游國家公園間,為了不受趕路限制,我們越來越隨興,走到哪睡到哪。這一路北上,在科羅拉多的三個國家公園中露營都沒有事先預定營位,想不到出了這個意外。沿著90號公路旁大城小鎮(zhèn)的旅館,不論檔次豪華與否均被騎士占據(jù),公路兩旁的山野里,機車、帳篷和拖車滿坑滿谷。絕望下,我們來到懷俄明州中北部的一Motel 6也已客滿,遂請掌柜的替我們電詢附近汽車旅館,最終得在遠離高速公路的漆黑鄉(xiāng)間落腳,時已凌晨一時許,兩輛哈雷、一輛山葉早已在紅磚中庭酣睡。
經(jīng)過這個意外,我不再對哈雷奇特的裝束心存畏懼,因為此行曾和一位從加州飛來、在當?shù)刈鈾C車的騎士聊天,他向我們坦承他唇上的八字胡是黏上去的,除去騎士行頭的武裝,原來是個本本分分的大學教授。他回憶年輕時的機車集會非?褚,是一種放浪形駭?shù)奈幕,現(xiàn)今他引以為傲的是,這個次文化已經(jīng)過蛻變,脫離以自我為中心,也追求家庭、社會與和平。不變的是,一百多年來,這個偉大的族群始終和倨傲的美國白頭鷹一樣,喜愛探索,追求自由,巡弋世界。(摘自美國《世界日報》 鄭信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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