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靜
采訪完鄧超后,有位同行發(fā)短信問我:“你覺得鄧超招人不?”他應(yīng)該是那種很多女記者喜歡采訪的對象,很多女演員愿意合作的對象。很久前的一次紅毯秀上我見過鄧超,皮鞋锃亮,頭發(fā)梳得很精神,嚼著口香糖,顧盼生姿。《李米的猜想》導(dǎo)演曹保平聊天時告訴他:“你在做角色的時候有95%是挺不錯的,但是有5%是我不喜歡的,你有紅地毯的感覺!奔词圭R頭前只需要他跑個步,他也要拿出最帥的姿勢。當曹保平指出這點時,鄧超的反應(yīng)是:“我沒有。∥腋杏X不到。”這種紅地毯姿態(tài),你可以稱之為星范兒,也可能失之油滑。
鄧超是人群中的焦點,即使你不注意他,他也有辦法讓你注意到他。他承認,潛意識里他一度不能忍受光彩被他人奪走。有個朋友告訴他:“你知道你曾經(jīng)很討厭嗎?”如果四五個人一起討論事,不等別人話音落,鄧超一定要打斷。他說:“我要讓我的觀點灌輸別人全身,我是一個多么以自我為中心的,很自負的人!”
“其實人觀察自己是很難的,你要說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有的說很內(nèi)向,或者內(nèi)外兼有,其實我覺得,扯淡,我覺得很難。但邊上的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說你都很立體。我是咋咋呼呼的特愛熱鬧。從我原來的朋友那里也能得知,就是一個‘人來瘋’。在食堂吃個飯也想表演個節(jié)目,去軍訓也想和教官表演一個節(jié)目,也是瞬間形成的。”他認為自己是有變化的,比過去愿意傾聽了!拔矣X得這和我信佛還有我熱愛表演是有關(guān)系的,我更愿意做一個聽東西的人。我現(xiàn)在說話更愿意加上一句話:你說完了?”為了證明這個變化,他用實際行動舉例:“你應(yīng)該是個冷靜的人,因為你一直沒有笑過!彼钢概赃叺膶嵙曈浾撸八笑過幾次!
1979年出生的鄧超本來應(yīng)該趕上獨生子女的第一撥兒,但他出生在一個特殊的大家庭,父母在過去的婚姻都有子女,重新組織了家庭,生下鄧超。因此,他有好幾個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的哥哥姐姐。父母都不太方便管教繼子繼女,只有鄧超是雙方親生的,所以他挨打最多。扎上小辮子,額頭點上紅點,為姐姐表演背唐詩,“那是唯一證明我小時候有點人來瘋的感覺。”
很多場合他都講過在歌廳荒唐的那段日子。15歲時就當領(lǐng)舞,南下打工,不懂事的青春期他一頭黃發(fā),把觀念傳統(tǒng)的父母氣得沒轍!吧钜(guī)律上會有問題,總是不著家,你和社會上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習性是不一樣的。你可能染頭發(fā)、戴耳環(huán)、穿喇叭褲,可能不是一個正常狀態(tài)下人的裝束,人的言行。”
提起那段經(jīng)歷他并不后悔:“每個人在經(jīng)歷人生的時候其實來不及后悔,你可以反思,但不要覺得自己錯了。那就是你的人生。你可以說暫停,反思一下,但你的生活其實在前進,就像地球在轉(zhuǎn)一樣,來不及后悔。對于我們這一行,任何事情都是很寶貴的財富,包括好的壞的。我有時和我父母聊天,他們挺反對,覺得社會上的人有些不務(wù)正業(yè),但那時候孩子們真的是喜歡舞蹈的那種美感,喜歡那種有宣泄有表達的交流方式,它一定是個社會問題,每個時期的代溝是不一樣的!
他答應(yīng)過父母不做壞事,但旁人并不會那么信任他,有人對他媽媽說:“你兒子社會習氣濃重!彼^社會習氣,在家長聽來就是油腔滑調(diào),但正是有“社會習氣”,他才能和其他從高中一路升上來的白紙學生不一樣,有超出他這個年齡段的人生體驗。“其實可以很負責任地說,以前所有的東西,我觸摸過的,感受過的,經(jīng)歷過的,哪怕覺得索然無味的,全部,包括受過的傷。我摔了一跤手上縫了多少針,以前覺得受傷是‘啊’,但實際是‘哦’。得在一個真實的基礎(chǔ)之上,這個真實是什么呢?很多信服你的觀眾,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這些影子,可能不是親身經(jīng)歷過,是身邊有。經(jīng)歷本身就是一個最美好最寶貴的財富,我們這個行業(yè)推開門就是課堂。”
鄧超寫過一篇論文叫做《腦中的記憶肌肉學》。他查證過有美國作家闡述過該理論:“他們的訓練方式是怎樣的呢?比如此時此刻這兒有一杯水,你現(xiàn)在喝這杯水,表演喝水的狀態(tài)。它是燙的,它是冰的,所有狀態(tài)都是不一樣的。剛開始練的時候,會選些有刺激性的東西,比如放了半個月的牛奶,餿的,你再去喝,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有的女孩很怕老鼠,一談到老鼠整個身體都會痙攣,我們聽刮窗戶玻璃的聲音,很多人都會驚一下。很多時候我們是把生活中的一些東西羅列出來,把我們不熟知的狀態(tài)變?yōu)楹瑞t牛奶,踩到老鼠,馬上會對你的生理帶來反應(yīng)。那時候誰看你,你沒有在演戲,那是真的,從骨子里體會到的那種東西!
他的畢業(yè)大戲《翠花,上酸菜》非常有名,基本算是小劇場爆笑喜劇的開山之作,由于效果爆棚,從內(nèi)部匯報變成了正規(guī)的售票演出。鄧超在里面分飾三個角色,其中之一是個女人,并不是男扮女裝,而是不折不扣,愛念酸詩的真女人。當時的鄧超比現(xiàn)在還要壯實,大辮子,長裙,肌肉把緊身衣?lián)纬龉之惖男螤。他在臺上完全解放了天性,扭捏作態(tài),撒嬌裝癡,沒有一點扮女人的忐忑與不適。“我真的很難用言語去討論這個事,到底用什么樣的技術(shù)語言去詮釋我當時的狀態(tài)?很難。我覺得信念很重要,我就是她,然后你會去找很多輔助的,其實就是我們所說的人生經(jīng)驗。你需要很多招,但我覺得,信念感是最重要的。我認為我就是個酸女人,然后眼睛就會變得很客觀,像個錄像機一樣,看到什么東西都想記錄下來!
因為有了那段歌廳闖蕩的經(jīng)歷,他認為自己的表演有了依托,雖然并不是一條上進青年的道路!拔易约夯叵氲臅r候,我有很多想嘗試,不應(yīng)該像你說‘流里流氣’的東西。我們有的人回去看文身,很多人覺得文身是很邪惡的東西,其實并不然。我去看過文身展,我知道它的起源,它在古代印第安的時候是幫助人戰(zhàn)勝怪獸的。他覺得文上太陽神的圖案會賦予自己能量,他用一根粗粗的木棍就可以戰(zhàn)勝獅子、豹子、熊,它其實是一種文化。”
電視劇《甜蜜蜜》是編劇王宛平為鄧超寫的,他扮演的雷雷不是個壞孩子,但就是要惹是生非,每次都有成年人看來不值一提、愚蠢之至,而在少年人看來比天還大的理由。鄧超年少時也是這樣,為了享受到同齡人崇拜的目光,什么事都沖在前面,幫別人打架,逃學,離家出走。他說:“我不是愛打架的那種人,我就是愿意幫助別人,但方式可能很極端!
母親的一夜白發(fā)讓他浪子回頭。現(xiàn)在的鄧超越來越努力做個好青年,事業(yè)、家庭、愛情,都要走到正途。就父親生病對他人生觀的影響這個話題,他已經(jīng)拒絕再談,“顯得家里人好像身體很不好似的”。但采訪中間,他打了幾個電話,是為姐姐的病聯(lián)系主治大夫,儼然一家之主的模樣。
他是體驗型的演員!拔以谘輵蛑幸业阶约旱纳钴壽E和方式,演戲是個很神奇的事,我覺得每個人哪怕不是搞演藝的,他的生活中都有個性,就是孰輕孰重而已。你是暴虐型、爽朗型、憂郁型啊,還是悶屁也放不出來一個。我第一次見徐克導(dǎo)演的時候,他說每個人身體里都有一只猴子,當這個猴子蹦出來的時候,看你能不能駕馭它,你駕馭不了它的時候它就駕馭你。這是不是我們說的心魔?這個猴子跳出來的時候,它可以是獼猴,還可能是狒狒,可能是金剛,性格都不一樣。這可能是我們生活中所說的人性格中的各個部分,我們每個人都很難統(tǒng)一自己?础渡倌晏熳印纺阌涀「ER,之后再記住貧嘴的白楊,到后來變成一個血性的趙二斗,再變成一個自閉的《人間情緣》里的黎小軍,包括特別猶豫的張無忌!
如果沒有表演這個發(fā)泄渠道,不知道鄧超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叭藭䦟ψ约旱纳鏍顟B(tài)去找一個口,表演這東西,我進了學校一年,瘋了一樣喜歡它。但很多人,你說他真的喜歡嗎?也未必!毖輵?qū)λ麃碚f,是天賦人權(quán)。管道具的老師怕他,因為他會借走所有道具。他的班主任田有良講過,拍《艱難愛情》前,他想找鄧超演個企業(yè)家,在電話里鄧超就已經(jīng)進入表演狀態(tài),開始模仿起王中軍。
他說,上學時他看到《霸王別姬》很激動,自己回去編了一個同名獨幕劇,從程蝶衣對鏡描眉開始,復(fù)述劇情時他情不自禁表演了起來:“師傅說了,要從一而終,我要跟定你一輩子!”“我揭發(fā)!揭發(fā)斷壁殘垣,揭發(fā)姹紫嫣紅!”聲音也尖銳了許多。盡管還處于模仿張國榮的階段,對于戲劇學院學生來說,已經(jīng)算很成熟,那個作品他第一次得到了主講老師的夸獎:“你們看看這學期超兒做的……”
在學校他排過一出話劇叫《大神布朗》,他通過競爭得到分飾兩個男主角布朗與戴恩的機會,每個角色演15場,這出戲講的是人與面具!安祭室簧蠄鍪且粋特別懂禮貌特別溫文爾雅特別運籌幃幄特別能經(jīng)商的孩子,但他把面具撕掉后特別邪惡。戴恩桀驁不馴的,特別帥,特別能吸引女孩,特別有才華,但他把面具撕掉后,是特別純潔特別善良特別怕受傷的一個弱小的男孩!庇幸粓鰬蛐枰祭蕦χ婢咧v話:“戴恩,我特別想成為你”。
班主任田有良說:“你這場戲沒有死亡的感覺?”“天!我怎么去體會死亡的感覺?”他不斷催眠自己代入布朗,運用阿爾•帕西諾談到的一個辦法:人的腦中有種叫酶的物質(zhì),訓練得當就可以控制生理上達到激情狀態(tài),“就像突然到了完全是白色的狀態(tài),沒有顏色沒有觀眾,也沒有聲音,聽不清講什么,特別可怕,那就是死的感覺”。他形容那一刻自己快暈了過去,有爆發(fā)力然而失控,“爆發(fā)力其實在我們這里是一個不值得炫耀的東西”。
《大神布朗》帶給他的還有對面具的感悟,每個人都不得不用面具掩飾自我:“我可能無形中對媒體就會戴上面具,我是應(yīng)該戴透明的還是遮一半的,是里面能看得清外面的,還是里外通透的,但是我覺得,這個膜在慢慢地變成里外都能看的清楚的。因為,你越來越知道你該怎么生活!
在公布戀情后的這幾年,他越來越了解娛樂圈的規(guī)則,也越來越清楚怎樣做明星。“當初沒太了解規(guī)則,傻乎乎的,覺得很多人關(guān)心你,很多人祝福你。當時正趕上《甜蜜蜜》的宣傳,宣傳男女主演肯定都得到場,也遮不住,問我跟誰戀愛了我不說,那樣也會讓你身邊的女人覺得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戀愛了還不敢承認。后來慢慢明白這是埋著雷呢,人家已經(jīng)開始幫你寫人生了,你的人生是在別人的設(shè)計中。一會兒說你分手啦,需要出來說話,說也有問題,不說吧,也有問題。很多人說這個圈是染缸,我覺得如果你要把它當染缸的話,哪個圈都是染缸。機關(guān)單位里沒有勾心斗角嗎?我太不相信了,臟事臭事比這兒還多呢。而且還沒人報呢。我覺得我們這兒還挺好呢,有媒體監(jiān)督著,做點臟事臭事有人看得見,所以有時候你覺得這圈挺好的,而且你覺得你能影響到別人!
在他接演張無忌后,關(guān)于造型、角色適合度方面的批評非常多,而且鄧超在此前沒有看過武俠書。在武當學習武術(shù)的過程中,他覺得自己觸摸到了張無忌。“我們總喜歡用刀削面去看人,一刀削下去特別鋒利。我覺得做人應(yīng)該像去演一個鉆石一樣,應(yīng)該有很多面。它開始都蒙一層灰,我們把它擦亮,然后你就發(fā)現(xiàn)它有特別多的面,而不是刀削面,平平窄窄。張無忌的那些憂思、顧慮,那些內(nèi)心獨白,很像我們生活中的人,太像了。我特希望把他的婆婆媽媽演成褒義而不是貶義。很多人說他扭扭捏捏的,搖擺不定,其實不是,因為他是從善根出發(fā)的,很多的不猶豫是不從善根出發(fā)的,因為你可以不負責任。我覺得這才是這個戲的中心,與人為善,博大的愛。他想負責,所以他會猶豫,他的猶豫是有理由的,有分寸有程度的。這是我覺得這個戲最可演的地方,拿捏的分寸感。”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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