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代表團已經(jīng)到手的26塊金牌中,含金量最高的,可能要算張娟娟從韓國女子射箭夢之隊手里奪得的女子個人射箭金牌了。說它含金量高,不僅僅因為它填補了中國奧運金牌榜上射箭一欄的空白,也不僅僅因為它續(xù)寫了中國“百步穿楊”的神奇,還不僅僅因為它終止了韓國在這個奧運項目上的六連冠,更因為它治療了中國在若干競技體育項目上的流行性“恐韓癥”。這塊金牌給人的最大啟示,或許是:假如一個人像張娟娟那樣連自己都不怕,就不會怕任何人。
競技體育比的主要是四樣?xùn)|西:體力、技巧、心理和組織。不同的體育項目比的側(cè)重點不一樣,舉重比的主要是技巧性體力,體操比的是心理性技巧,足球比的是以體力為基礎(chǔ)的技巧性組織,射擊和射箭比的則主要是技巧性心理,沒有任何體育競賽項目像射擊和射箭那樣依賴于運動員的心理。它們所需要的心理素質(zhì)主要是兩個東西:勇氣和靜氣。
槍箭皆兵器也,非勇者不可玩矣。但競技體育中的兵器,并不是老子《道德經(jīng)》里所說的“不祥之器”。作為兵器的槍和箭,射擊的是他人(戰(zhàn)場上的敵人),所以是“兇器”;作為體育器械的槍和箭,射的其實是自己,可稱為“神器”。射敵人,需要勇氣;射自己需要更大的勇氣。不斷地用箭射自己的懦弱,射自己的恐懼,射自己的浮躁,射自己的懶惰……這其實是自我完善的人格修煉過程。當(dāng)你把這些東西射掉之后,你就有更大的把握在任何情況下射中那黃色的靶心。
射不掉這些,就容易得一種“黃心病”。黃心病是射箭運動員都容易得的一種病,只要得了,就很難痊愈,病人大多會放棄射箭這項運動。這種病的發(fā)生機理是,常年瞄準(zhǔn)中央靶心,導(dǎo)致運動員產(chǎn)生視覺疲勞和逃避心理,在潛意識里拒絕把箭射進靶子上的黃色區(qū)域,從而使每一箭都偏離靶心。
張娟娟1996年就得過這種病。那年她剛進山東省隊,訓(xùn)練非?炭,但成績卻非常糟糕,半年后參加全國射箭錦標(biāo)賽,一敗涂地。她的母親非常擔(dān)心,后來說:“那個時候娟娟有一段時間總是射不中靶心,她自己也非常沮喪,打電話回家說自己累了,不想練了。我當(dāng)時勸她,我說你不練怎么辦,難道回家跟你爸爸種地?咱們農(nóng)村的孩子連這點苦都吃不得嗎?”
張娟娟知道,全家為了培養(yǎng)自己練射箭,把準(zhǔn)備要蓋房子的全部積蓄都拿出來了。如果自己放棄射箭,她放棄的將是一個她想成為的自己:孝敬父母,勇往直前,不怕吃苦。如果自己選擇回家種地,那也是一種勇氣,也可以過得幸?鞓罚蝗绻鸦丶曳N地當(dāng)作一種逃避,那就是承認(rèn)自己的失敗。
我想張娟娟最后肯定意識到,她在潛意識里要逃避的那個“黃心”,其實就是那個自甘失敗的自己。敢于向自己放箭,才能真正治愈自己的黃心病,這是自己挑戰(zhàn)自己。張娟娟在1997年和1998年兩年之內(nèi)都沒有參加比賽,當(dāng)隊友出去比賽的時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訓(xùn)練場上重復(fù)瞄準(zhǔn)動作,那其實是在自己瞄準(zhǔn)自己。
除了勇氣以外,射擊最需要就是靜氣,需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zhèn)定!缎挛魈m先驅(qū)報》在評論杜麗的勝利時說,要在這一屆奧運會上做一名中國運動員,你需要兩樣?xùn)|西——鋼鐵一樣堅強的神經(jīng)和勝利。其實,最需要這兩樣?xùn)|西的是中國的射箭和射擊運動員。射擊要拿第一塊金牌,射箭要改寫奧運金牌零的歷史——這是要勝利;心里的一絲波瀾,都可能讓你射出的子彈或箭鏃失去準(zhǔn)頭——這要的是鋼鐵般神經(jīng)。
實際上,有勇氣的人才有靜氣。杜麗射失了國人寄予厚望的第一枚金牌,甚至想放棄射擊,放棄比賽,她覺得射擊很沒有意思。其實她是害怕再一次失敗。她沒有料到有很多志愿者給她送去卡片,寫滿鼓勵的話,她覺得即使為了這些關(guān)心她的人,也要堅持打下去,結(jié)果她勝利了。以我之見,那些卡片顯示的真正意義是,即使你失敗了,國人也不會放棄你,你當(dāng)然沒有理由放棄自己,這使她覺得失敗并不那樣可怕。
可見,國人越有平常心,運動員越可能出好成績。(資深評論員 吳稼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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