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 淄博市辛店區(qū)某采石場 石頭的利益之旅
這里是辛店的一個村子。廣輝交了上山的管理費,開著“自卸王”一點一點地向山上爬去。
路越來越難走,貨車開始左右搖晃。不到20分鐘,到達采石場。在車燈的照射下,彌漫的塵土顆粒,漫無目的地在空中飛舞。與地面垂直的石壁上滿是鏟痕。挖土機扭動身子,揮舞巨臂,一鏟一鏟地將碎石鏟上貨車。司機和跟車的人跳上車頂。車斗裝滿,再在周圍加裝一道竹板,石子可以堆得更高。
遠處,齊魯石化工廠燈火通明,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3月16日同是8點左右,劉愛民已跟三中隊隊長趙建強交接班。10分鐘前,他給妻子打了最后一個電話,電話是10歲的女兒接的。妻子丁芝梅接過聽筒,兩人說了點夫妻間的家常話。手機是他和妻子聯(lián)絡感情的重要渠道,劉愛民很喜歡給丁芝梅發(fā)短信。去年丁陪女兒去大連學舞蹈,在大連呆了10天,丈夫的傳情短信不斷。
這是劉愛民連續(xù)3個夜班的第一個。從晚上8點到早上8點,整整12個小時不能休息。之后回到一公里外的宿舍睡覺,第二天晚上8點繼續(xù)上班。3個夜班過后,他就能回50公里外的家休息3天。
張艷艷是四中隊收費員中年紀較小的一位。23歲的她來站里才一年。不到4平米的收費亭,辦公系統(tǒng)占去三分之一。剩下的面積被4把椅子和1臺飲水機占據(jù)。雖然有空調,但在沒有建筑物擋風的郊外,冬天還是很冷。
坐在開放式路橋收費專用鍵盤前,摁鍵關閘、接錢、找錢、撕票、開閘。每一套動作,她每天要重復上千次。去年站上收取的2000萬元過路費,就是靠她這樣的一線收費員一張張票開出來的。
辦公室主任蘇同輝在1996年建站就來到這里,在一線收費多年。最讓他難受的是來自一些司機的莫名憤怒。他曾接到一張濕漉漉的錢,以為是司機的手出汗,仔細一看,原來是吐在上面的痰。如果不加注意,男收費員伸手接錢,會遭到煙頭的襲擊;女收費員的手則會被抓住亂摸。司機把茶水潑向收費員在這里不是新聞。
逃費是最普遍的對抗形式。跟在繳費的車后面闖崗,假裝問路伺機闖崗,使用假月票、假免繳證、假行駛證、假軍牌證等是比較常見的。偶爾也會有暴力現(xiàn)象。蘇同輝撰寫的一篇業(yè)務交流文章,記錄了去年6月11日下午2點的一起事件:一輛魯E牌照的轎車,4人下車酒后鬧事,拒絕繳費。后來,司機繳了費,把車開出幾米,停下來,光著膀子,從車里拿出一米多長的粗木棍,在推搡中撕破了收費員的衣服,劉愛民和另一名同事都受了輕傷。
“沒辦法,誰讓我們沒有執(zhí)法權。”蘇同輝說。
廣輝并不認為司機與收費員的矛盾有這么大。在他看來,司機們對“查車的”怨氣最大,相對弱勢的收費員只是一些司機遷怒的對象。他對收費站的情緒要復雜一些——收費站人為地使道路變窄,成了“查車的”攔截司機的天然門戶。
裝車只花了一個多小時。隊友的車油管漏油,廣輝拿出手電筒,與隊友升起車斗,檢修油管,多耽擱了一個多小時。晚11點,廣輝把老板臨行前給的錢——500塊交給石場老板,兩車石頭正式開始了自己的利益之旅。
凌晨2點 斗柯收費站東1公里處 中國式“追車”
辛河路東營斗柯收費站位于東營區(qū)與廣饒縣交界處。沿途的各個縣區(qū)中,廣饒縣查車最嚴。斗柯收費站東不遠處就是廣饒縣“查車的”“雙超”治理點所在地。
斗柯收費站東1公里處,有個帶停車場的飯店。寬敞的停車場里,整整齊齊地停著幾十輛“自卸王”。在這場被一位車主稱為“貓捉老鼠”的游戲里,這個停車場被視為“老鼠”們的安全島——盡管并不那么安全。每當斗柯收費站開始查車,這里就聚集著載滿石子的貨車。精明的飯店老板向每輛車收費10元,一晚上賺的錢比養(yǎng)車和跑車的都多。
在“查車的”里面,交警隊罰款相對比較輕,被逮住頂多罰一兩千;遇上交通局的,就倒霉一點,得罰四五千。在利益的驅使下,一些社會人員也會穿便裝開便車參與查車,讓司機防不勝防。
2004年以后,罰款已成為車主的固定成本。一個月能否賺到錢,全看被逮住的次數(shù)。在明集鄉(xiāng)的司機間流傳一個很廣的故事:濱州小營鎮(zhèn)有個司機被“查車的”連抓6次,罰了一萬多塊錢。第六次被抓,他直接舉起刀把對方的右臂砍下來了。
紀振峰的姨父劉桂華從2001年開始養(yǎng)車,紀的駕照就是在幫他跟車的時候拿到的。2004年,劉把車賣了,“治超就從那年開始,被罰得太狠了”。出事前一個月,紀振峰還給劉打電話,說自己的車被抓了,問他在交通局有沒有熟人。
把車停進停車場的車叢里。在與其他司機的交談中得知,前一天晚上,司機們在飯店里吃飯,“查車的”用鐵棍敲碎車窗,把電線一接,直接把車開走了。
兩個多小時過去,最讓人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一輛警車開過來。車上下來3個穿制服的人,向車叢徑直走來?雌饋矶貙嵎(wěn)重的廣輝,露出緊張的神色。幸運的是,老板這個月向兩家單位繳納了“養(yǎng)路費”,該單位正是其中一家。
廣輝從駕駛室的抽屜里拿出給該單位繳納的487元“養(yǎng)路費”的收據(jù),一個穿警服的接過看了一下,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貨車緩緩啟動,駛離停車場。留下沒“繳費”的司機與他們苦苦爭辯。
遇上“查車的”,“快逃”是司機最直接的反應。停車就意味著幾千塊錢罰款。逃罰款對于廣輝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他有過被一輛警車追逐20多公里的記錄。不過在多數(shù)情況下,他是跟車群一起逃。夜間的公路上,最多時有百十輛車一起開足馬力,浩浩蕩蕩逃罰款。即便被逮住,也只能逮住幾輛,“逮著誰誰倒霉”。
作為車主,強哥對“查車的”怨氣大得多。他向記者示意車門上的凹痕——凹痕是某單位在開警車追他的過程中用鐵棍留下的,駕駛室左側的玻璃也因此換過好幾塊。
“越被追著你就越不能停。停下來的話,一群人就圍上來了。”強哥村子附近的馬鎮(zhèn)廣村有個司機,去年7月,過了斗柯收費站,被“查車的”用一輛桑塔納和一輛依維柯截住,被十幾個人摁住后頸,反剪雙手,要用手銬銬他。他奮力掙脫,躲進一片玉米地,等他們走后才打車去醫(yī)院;貋砗,前兩天時間是趴著睡的。
同樣是在去年七八月份,在廣饒城南,一個社會人員拿著長刀向逃罰款的司機的車里砍去,在儀表盤上留下一公分深的刀痕。
追車的另一個后果是交通事故。去年六七月份,在辛店,強哥的姑父曾親眼看見“查車的”追趕一輛載滿石頭的“自卸王”。后者為了躲避障礙物,在高速中突然轉向,翻車。石頭像雪一樣落下,砸在旁邊一輛行駛中的桑塔納上——露出半個頭的司機,眼睛還在動。
已經接近凌晨5點,廣輝用抽煙來抵擋不斷侵襲的睡意。
前方又有一輛調頭的貨車往回開,廣輝遇到了此行的第三次查車。他調轉車頭,跟在車隊后面繞進一條鄉(xiāng)間公路。這樣做的風險是,這些公路是由村民集資修建的,如果被發(fā)現(xiàn),他們將向村民繳納上千塊錢的過路費。這天還算幸運,沒有驚動任何人。這隊自卸王安全繞過查車點,向目的地駛去。
上午9點 沾化收費站東6公里 目的地的終結
由于吃飯和再次修車,廣輝和他的同事到達目的地已經是9點。由于工地在沾化收費站以東,他得以省下30塊錢的過路費。
進入工地前,他們各自把車上的石子整理一下,用掃帚把石子掃得很高。因為工地上是按立方來計價的。這是一個私人老板建的石油脫水工廠。
這次出車,除去油錢、飯錢和過路費,廣輝和同事幫老板賺了600來塊錢。但要填滿上月1萬多元的罰款虧空,他還得把這樣的好運氣保持下去。
沿著工廠所在的縣級公路向北走到頭,就到了省道永館路。上省道往西行5公里,就是他的朋友小峰出事的地方。
差不多一個月前的早晨7點46分,為了在油耗、罰款和過路費擠占的利潤空間中爭取15塊錢,小峰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間掛了倒檔。
當時,只差14分鐘就到8點。沾化收費站四中隊隊長劉愛民就能完成與同事的交班,然后,按照約定跟同事們一起去探望一位同事病重的母親。(張鷺 劉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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